花開花落返鄉時◎鍾治華

    當東方的太陽從山間昇起,農村的生活正是一天忙碌的開始,在交通不便封閉的五華西林村,雖然是那麼的貧窮,但大家沒有過高的慾望,精神上還覺得快樂!自西洋文化入侵我國後,才發覺自己的貧窮與落後,有些人要出外經商,有些人要遠渡南洋,這些飄泊異鄉的鄉親,多數均能保持客家精 神,刻苦耐勞,全力打拼,故回國後都有相當之成就,令人羨慕!但也有出外飄泊一生,回來後仍是兩袖清風,一無所有:小時候我家有一位長工名叫李新友,他與我說,他年輕時即離開家鄉到南洋去打拼,確實賺了很多錢,但都賭光了:玩完了!同去南洋的人,個個都已是大老闆,開商店,建大屋,僅有一些與他一樣不知死活的賭徒,仍是兩袖清風,回來後與人做苦工,也顯得那麼的落寞與無奈!,   

筆者返鄉時與弟弟妹妹暨小文侄在母親墓前合照

    我家門前有廣大的庭園,種有各式各樣的花草,門前種有二顆梨樹。花開花落年年如此:當寒冬過去。春天來臨,滿樹白色的梨花,是那麼的可愛,但所產生的果實總是很少。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有一年我家心愛的花狗阿獅病逝,我們就把她埋葬在梨樹下,想不到那一年 的果實結得滿樹都是,為歷年來之最,使大家非常高興,永不忘懷、也使我找到了答案,辛勤的耕作與施肥是成功之泉源!

    命途多舛,世事滄桑,我從小學讀書開始,就逢抗日戰爭,天天在唱流亡三部曲,義勇軍進行曲,發揚民族精神至最高點,日本飛機第一次轟炸五華縣華城鎮桂和街,那時我和開哥,廣叔等還在西林小學讀書,午後在五華河西林大橋下游泳,距離桂和街不到三里路,一聽到飛機聲音趕快跑到河邊粟田去躲飛機,只見日本的飛機一架一架的低空俯衝轟炸,也覺得戰爭的殘忍!故我從小時就決定,長大了從軍報國、絕不讓日本鬼子再欺侮我們;進中學後見識較廣,認為要脫離貧窮,一定要到外地去創造,我們家鄉五華既無大學,又無工廠,也沒有什麼出產,前一代的何朝棟先生到荷蘭留學,獲得電機碩士,回到五華、英雄無用武之地,僅做了一任五華中學校長;聽說還有一位工科國外留學生、回到五華無適當之工作,就去研究做補破鍋,其母親一氣之下,拿根繩索上吊自殺了:這是我五華人的悲哀!

    抗戰後,我家成為抗日之家,父親天天在外地與日本人打仗,每年也回不到一次家,我的同宗鍾阿續,也和我父親一樣,長年在外與日本人打仗,有一天他與我父親說,萬一我在戰場上被日本人打死了,我的兒子請你多照顧,同樣的如果你陣亡了,我也一定會照顧你的兒女!此種托孤之音、聞之心酸掉淚,想不到此話剛說過一個月。他就戰死沙場,他僅六歲之兒子鍾阿越,我的父親就把他接到我家住,與我們一塊兒長大成人:基於這種悲慘的事實,所以我的母親不願意我長大了再去幹軍人這一行,也覺得軍人對國家雖有貢獻。但對自己實在太殘忍:八年的抗戰,雖然我仍能在小學到中學讀書,也羨慕了多少人,但暗地裡我們流了多少淚;每每想到萬一父親為國戰死在沙場,我們又怎麼辦呢?今天我們在戲院裡看民族英雄謝晉元領導八百壯士對日抗戰死守上海四行倉庫之電影,他就是廣東梅州蕉嶺的客家人,你們知道不知道當時這批軍人有多少是客家人嗎?他們之妻兒是何心情?大家都敬佩軍人之勇敢,但誰又曉得作為一個軍人之妻兒要比軍人更勇敢,更要有勇氣!

    一九四九年環境大改變,使我又不得不走向軍人這條路,記得我與母親臨別時,母親痛心的說,我本不想叫你走軍人這條路,但不走這條路又為之奈何?也只有如此了!如今已過五十年,千山萬水我獨行,離開了家鄉,世事沈浮,也令人眼花潦亂!我覺得人生在世,像在一個舞台上,每個人所演的角色,是自己寫成劇本中的人物。演得是好是壞,完全在自己,與別人無關,成功失敗首在自己之觀念,所謂:「男人最怕走錯行、女人最怕嫁錯郎」,其次就是在自己之意志暨自己之毅力: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有歡樂必有痛苦!所以一定要先有痛苦,後有歡樂,這樣的安排,比較恰當:也許有人對此表示懷疑,如果劇本中的人物是可以自己所寫成,那麼每個人一定會見安排自已為皇帝或總統了!最少亦要安排個董事長或總經理是嗎?不過俗語有一句話:「人人生得帝王像,可惜人多輪不上」。因此必先具備本身之條件,再加上不斷的努力及機運,不可空有幻想:要實地去幹,發揮自己之潛能。

    剛到臺灣來時,我的心中天天在思念著家鄉,天天在思念著自己的家人,同學與友人!每每想到自己隻身飄零的慘境,午夜夢迴,怎麼不叫人淚流呢!我海南軍校之同學黎洋和我一起當新兵也是一樣,他常說他的家可能全部完蛋了!一切真不敢再想下去,開放第三年他回到了他的家鄉江西,思念四十年之母親仍健在,妹妹當上了縣長,以後還當上了省級委員,這都是他夢想不到的,可是我呢 ?!母親你在何方?已永遠不在人間了!    

筆者暨家人在家鄉西林學校筆者所捐贈之治華樓前合照

    一九五二年是我最悲慘的一年,那時我還在台北江子翠當新兵,忽然接父親來信告知母親已上吊自殺了!使我痛不欲生,相繼不久祖父亦投井自盡了:祖父鍾興,係留學日本東京帝國大學醫學系畢業、返國後歷任軍醫要職,回憶抗戰之時。 祖父擔任第七戰區兵站總監部衛生處少將處長,管轄湖南、廣東、廣西等地區所有野戰軍醫院暨擔架團,從前方戰地接運多少對日抗戰受傷之官兵至後方醫療,挽救了多少軍人生命!每每當我看見衛生處所屬之軍用汽車滿載斷手斷腳之傷兵經過,不禁心酸淚下,戰爭是多麼的殘忍!直到八年抗戰勝利了,祖父因年老退休後返鄉以度晚年,已與世事無爭,想不到竟如此下場,這是歷史上悲劇的一頁!雖自鄧小平執政後開放政策之實施,一切已獲平反,故居怡怡樓也獲收回,但人死已不能復生,這正是:「家破怡樓在。庭園荒草深,分離五十年,相聚抵萬金」!當年父親要我將來返回家鄉後第一步工作就是要好好的去安葬自己的祖父及母親,並在墳墓四週種上可愛之花木;經四十年來之努力,開放後我返鄉一切實現了!但今天也只有天上的明月與山間的清風陪伴著我母親的寂寞!今天我更要化四十年來之悲痛為大愛!將自己的一切貢獻給社會,每每想起開放第二年,我返鄉探親,那時我年紀已近六十,且已退休下來,兒女仍未進高中,前途茫茫、百感交集,我既不能兩袖清風返鄉,又不能將兒女來日的生活不顧,經多方計劃研究,總算圓滿解決,現 轉瞬又十餘年了!今日我的兒女也已長大成人,且已在國內國外大學研究所畢業,均已獲得碩士學位。進入社會工作,男孩振凌獲國外獎學金進入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物理研究所攻讀博士學位,我已完成了我階段性之一段責任,所以我將我剩下的一切貢獻給我的家鄉,建學校、頒發獎學金,在此進入公元二千年之際,特在家鄉五華華城鎮西林學校再建治華樓一座,捐贈給西林學校為圖書館及視聽教室,這不是我發了財,而是我的觀念與有所為吧了:這也就是「取與捨」兩個字的實現:所謂取!就是那些事情要有所取,如努力讀書,勤奮工作。學習他人之長處。所謂捨!就是要捨得,如自己之惡習要革除,在做人方面,寧可自已節衣縮食。也不可薄以待人,對有益於國家社會之公益事業,要捨得出錢出力去為人群服務、有些人雖有錢,但做不到一個「捨」字!

    人生在世,如天上之流星,一瞬即逝,人生如春天的梨花、有開有謝,但有沒有纍纍的果實,仍要看有無不斷的去施肥,果實的多少,就是辛勞耕耘的結晶,這是無法僥倖的!人生如東出之朝陽。東出之朝陽是不能碰上烏雲,故人生要光明正大,直見青天,絕不能染上惡習;貪心是失敗之源,嚴戒賭博,要有不向人借錢、要錢之骨氣:經濟上要自立、一切量入為出、要有節餘、以備必要之需,一個人如經濟上把握不住。經濟失敗了,那怕再聰明再能幹。必定全盤皆輸,絕無成功之日!這是我五十年來的心得,特提出與鄉親共勉:今天年輕的一輩,大家都為前途憂懼,現在正是日出之時,花開之日、又何必恐慌,要有「取與捨」之決心,好好的安排,不斷的努力,必有日正當中之時,花開結果返鄉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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