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懷念球王李惠堂    ◎李爾康

球   王   李   惠   堂   故   居

        球王李惠堂的逝世,已有多年,當年響徹雲霄,婦孺皆知的大名,如今已經被無情的歲月冷落的湮沒,現 實的世界對於他的一切,也已經逐漸由淡薄而疏遠,很容易的將被塵封在記憶之門了。
 

        誠然那些當年神乎其技,馳名中外,球迷們尊之如泰山北斗的光彩與盛況,也同樣的如過眼雲煙,早已成 為不可復見的歷史陳跡了。

         人生便是如此的冷酷,記得袁子才老年時,曾刻過「錢塘蘇小是鄉親」的印章,為人所譏,他便笑答:你我
百年之後,誰能知道,尚不如蘇小能留名,一個人真能死後留名,那是何等的不易,能不令人感慨係之
 

         然而,我對李惠堂仍有一份特殊的難忘情感存在著,昔日種種的前塵往事,有時如黃昏落日前所閃出那
緋艷奪目的雲霞,驀然湧現。因為:
 

-       ------- 我懷念著戰前那段為人生最可貴的個人青少年時代,也是馬列信徒所叫囂的屬於小資產階級的生活,
安逸享樂,無憂無慮,令人留戀的昇平時代。
 

         --------我懷念著上海黃浦灘頭,人才薈萃,風雲際會,龍蟠虎踞,氣象萬千。上至士紳,下至販夫,如荼如火,萬人空巷,為足球而廢寢忘食,而瘋狂的中國足球鼎盛時代。
 

         我懷念 李惠堂生在那個時代,天縱英才,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獨步球壇,萬人莫敵,光芒萬丈,其在足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時代。
 

        我懷念著那個時代,中國雖陷於外患未已,內亂頻仍,但是,人民仍能充分的享受自由,獲得生活的樂趣,保持生活水準,與今日的大陸相較,卻有宵壤之別的時代。
 

         足球在中國是球類運動中傳入最早的一種,它的發軔,大概不會早於一八九七年(光緒二十三年)。因為英國人自恃足球為他們的國技,當時英國為一世之雄,殖民地遍及全球,國旗插到那裡,足球也跟到那裡。而在中國他們便是最早的侵略者,就在一八九七年,先在香港設立了足球會,一九○二年,又在上海設立足球會,都是隸屬於倫敦的足球總會。李惠堂就是一九○五年在香港誕生,長於殷富之家,其封翁浩如先生,為香港名建築商,庭訓甚嚴,但李惠堂因受足球風氣的薰陶,自幼即嗜球如命,家長雖加反對,甚至鞭笞之、斥責之,而他仍能以不屈不撓的精神,若練不已,後來其封翁終於欣然同意,且成為一忠實的觀眾,足以說明凡事有志者事竟成。他在十七歲時與一群少年參加夏令營比賽,便己嶄露頭角,十八歲為南華所羅致,未一年便升入甲組,同時也被遴為遠東運動會的中國選手,南華就在這一年首次榮膺香港甲組聯賽冠軍。從此扶搖直上,聲名遠播。當時香港的足球選手,已經逐漸由學校青年移向社會青年,知識水準難免漸見低落。但是,李惠堂仍能勤奮自愛,練球之外,並未荒廢自我進修。論學歷,他只有在香港皇仁書院讀了兩年的書,便輟學在家助理商務,但以他的中英文程度而言,卻已超出了當時的大學生,除了曾受私塾的札實的基礎訓練,與兩年書院的嚴格教育外,便完全出於勤於自修而來的。後來到上海,他仍然不斷的努力。當時他已有盛名,且有家累,但是,仍能自惜羽毛,保持好學不倦的精神。所以,一個人的成功,決非偶然。環顧中國體壇,半世紀來,雖不乏成功的選手出現,如論學養方面,能足與李惠堂相媲美者,實在不易多見。逝者已矣,來者如何?我們今日在此追懷李惠堂所留下的典範,此在體壇後進,袞袞諸君,自當引以效法與自惕的。
 

        李惠堂的足球生涯,自民國十二年參加遠運(亞運前身)開始,至民國三十六年解甲退休為止,中間經歷八年抗戰,前後共歷二十四年之久英名不衰。以黃金時代而論,就是最為他們懷念的在上海五年,即民國十四年至十九年。當他在上海五年之間,為上海足球掀起了前所未見的高潮,從國人已組球隊到與西人分庭抗禮,進而揚眉吐氣,以堂堂雄師,席捲之勢,稱霸於黃埔灘頭,西人望風披靡,說不盡的風光,談不完的盛事。所以,如說李惠堂是上海足球的功臣,決非溢美之詞。
 

         李惠堂在上海的時間,是從二十一歲到二十六歲,這個年齡,以當時的情形來說,都是就讀大學的年齡,但他到上海不久,便被聘為復旦大學體育指導,而且未一年便組織了樂華足球隊,成為樂華的領導人物。樂華的成員,都是聖約翰、交通、滬江、復旦、暨南等幾所負有盛名的大學選手,如果李惠堂的才學不足以領導,樂華自然也無法留下了戰績彪炳,永遠令人懷念的光輝歷史。如以人才實力而論,真可謂極一時之盛,非但後來的東華、暨南、青白難以望其項背,就以南面稱王,一向代表國家出席遠運的南華,亦未必能勝之 (民國十九年全國分區賽,樂華代表華東與華南會師香港,華南盡起香港精銳,兩戰不能勝,三戰華東以傷殘九人應戰乃受挫,即為佐證)。至於論學養,自然更非任何一球隊所能相提並論。如今,其中如周賢言、陳鎮和、戴麟經、陳家球、陳虞添等,都已先後作古人,李寧則遠居美國,其餘如馮運佑、孫思敬、陳璞、陳秉祥等,則不知行跡,亦不知是否仍身陷大陸。李惠堂生前與我談到當年上海的盛事,便已感嘆勝會難再,如今思之,更令人有無限 「人世幾回傷往事」的愴情了。
 

         李惠堂所領導的樂華,當年除了建下所向無敵的光榮戰績外,最足稱道的犖犖其大者,如:

                (一)為上海足球指引新的途徑上海在李惠堂未到時,許多球員都愛踢高球,一飛沖天,鏗鏗有聲,便為 旅台傑出人士球迷們所喝彩。李惠堂到後,認為這種踢法,決非正途,於是循循善誘,加以糾正。一面在他本身也發生了若干示範作用,球員們頓覺豁然開朗,領悟正規的踢法,應從那裡去追求。
 

                (二)為上海足球培養新的人才樂華的人才鼎盛,其中不乏是由李惠堂發掘或羅致的,最明顯的如小黑炭陳鎮和,便是由他率領復旦大學球隊到南京比賽時發掘的。當時陳鎮和僅十五歲,就讀金陵附中,李惠堂見之,認為決非池中之物,於是決意慫恿他轉學到上海,後來陳轉學到暨南附中,歷經磨練不但成為樂華的中流砥柱,就以古今中衛人才而論,至今無不推崇此人為第一人。此外,如天津孫思敬,也是李惠堂在天津分區賽時發現的,比賽時,孫欲傷之,未果,後來反而堅決邀請南下為樂華助陣,並代為解決就業問題。又如周賢言成為鐵門,李惠堂也有輔弼之功,當年他常至交大球場小試腳頭,由周守門接球,錘鍊日久,終於成為江南第一門。這些無不顯示李惠堂掖勵後進與重視人才。
 

                (三)重視出國比賽吸收新知出國比賽,現在可說是家常便飯,如在五十年前,那可是十分不易,重洋遠隔,搭乘輪船,動輒需要經旬累月。若以地理環境而言,香港實優於上海,但是,香港的中華南華,在樂華之先,都未有這樣的計劃,而李惠堂在樂華稱雄於上海後,便在民國十七年、十八年先後有遠征菲律賓與南洋群島的壯舉。當時李惠堂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居然力排萬難,有此遠大的眼光,不得不令人折服,那些壯舉,不但揚大漢之天聲於海外,增加友邦對中國的瞭解,而促進海外華僑對祖國的向心力,尤多裨益。如今視之,或非高論,如時光倒流至五十年前,實不失為難能可貴的高瞻遠矚了。但是,最令人惋惜的是:當李惠堂於民國十九年全力促成遠征歐洲的計劃時,不料這個雄圖大略,竟因英倫足球總會誤信為樂華有受薪之嫌而受阻,當時樂華大軍雖已行抵新加坡,卻不得不廢然而返。於是,議論紛紜,群起責難,樂華也因此而遭受了無可彌補的瓦解厄運。壯志墮於一旦,李惠堂憤而南歸,群龍無首,一向為上海球迷所擁戴的樂華,便成為廣陵散之絕唱。憑心而論,當時國人目光太短,對征歐的本質,缺乏真正的認識,未予支援,且聞其中尚有人在吃酸葡萄,竟在刁難,以致成敗反而操在英國人之手,世事難以逆料,今日追思,猶令人為之扼腕感歎。李惠堂載譽一生,九泉如有知,大概耿耿於懷,引為遺憾的事,也只有當年樂華征歐功虧一簣那一件事了。
 

        李惠堂另一為人所不及之處,就是能秉持大節,決不向環境屈服,不參加偽滿慶典、化裝潛離香港,與不接受中共的威脅利誘,前往大陸,便是最明顯的實例。其人雖已遠,但所留的典型,足以為後代的表率,非惟永遠在體壇,也永遠在中國的歷史上。
 

         有人認為一百年難得能有一位天才出現,衡之於體壇,李惠堂無愧為一百年難得的天才。然而,天才必須環境的培養,與後天的自身努力,像李惠堂這樣卓越的天才,我們何時才能重見其出現。天地悠悠,人世茫茫,吾生有涯,其知莫卜,願以此文至其無限馨香祝禱之忱,並默告球王於九泉。
(本文轉載自「傳記文學」第四十五卷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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